货币的本质和职能

世界未亡绝不投降

最早的货币（云南考古所）

货币俗称金钱，是商品交换的等价物。货币流通和商品生产，是国家资源和人民财富的A面和B面，是财产持有者之间的交换契约。
中国流通货币最早见于史前的海贝、铜贝；秦汉时期演变为铜钱、黄金，皮币和白金币；唐代出现白银；南宋出现交子、会子；元朝发行的“中统交钞”则已经具备现代钞票的雏形。



西水坡遗址示意图

海贝曾经是财富和权力的象征。距今6500年的西水坡遗址，发现大量蚌壳塑形的龙、虎、鹿和蜘蛛图案，这些蚌壳是否具有货币功能尚未可知；但是河南殷墟妇好墓、陕西周原遗址、四川三星堆遗址，出土的数量庞大的海贝则毫无疑问是早期的货币。中科大教授范安川说，根据对考古材料时空分布的统计，海贝出现始于新石器时代晚期，到商周时期最为盛行，集中分布于中原地区，春秋时期逐渐减少，直到秦废贝行钱。



中科大教授范安川

秦始皇废除刀、布、贝等钱币，统一为圆形方孔铜钱，铸文“半两”，重十二铢，秦代一两为二十四铢，十二铢即“半两”。汉武帝废“半两”，改行五铢钱，铸文“五铢”，沿袭到唐武德四年（621年）废止。



秦始皇

唐代开元通宝重二铢四垒，十枚重一两。铸文改“通宝”，从此铜钱不再以重量来铸名了。以后历代都沿用通宝，并在通宝二字前冠以年号、朝代或国名。与前代不同的是，唐代的货币不再以货币自身价值来交换，真正开始成为货币符号。


白银在中国有4000年的历史，汉武帝曾经铸银币，然而中国是一个贫银国，没有足够的材料用于制造足够的银币来满足货币流通的需要，因此汉武帝的银币仅仅一年时间就被废止。唐代岭南流通的白银来自于海外贸易的流入，再经过宋元明海外贸易持续五百多年的积累，到明末流通白银达到10亿两。张居正借此施行“一条鞭法”， 差役全部改为银差，田赋除苏杭等少数地区仍征实物以供皇室食用之外，其余地方一律改征折色，即折为白银。白银因此全面普及成为流通货币。“一条鞭法”虽然简化了赋役，但是以本国贫乏的白银作为流通货币，造成白银需求量大增，使白银流入、使物资流出，衍生出的严重的通货膨胀，成为大明王朝崩溃的原因之一。明末思想家黄宗羲评价说：“条鞭之利于一时者少，而害于后世者大矣。”



黄宗羲

明末中原和东部频繁地震，北方常年干旱瘟疫流行，李自成的起义军席卷多省攻入北京，天灾人祸导致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一方面是财政开支增大，需要物资出口引进白银导致物资减少，一方面是救灾和战争需要的物资增加，更加加剧了通货膨胀的烈度和救灾的难度。



亚当•斯密

亚当•斯密1776年在《国富论》中说：“1636年左右，白银价值相对于谷价价值的降低，从来没有达到过这种地步。”可见，大量白银的开采导致欧洲严重通货膨胀，使物价上升，银价跌落。西班牙由于美洲白银的大量输入，其物价在十七世纪头十年涨幅约为百年前的三四倍。



秦佩珩

湖南大学教授秦佩珩认为，明初米价折银0.461两一石，到了明末崇祯膨胀到1.159两一石。崇祯年间的吴应箕在《留都见闻录》记载道：“国朝而来，南京米贵……,万历戊子至一两六钱。……崇祯庚辰、辛已、壬午至三两六钱。”白银造成通货膨胀的另一个显著标志就是金银比价的上升，明代初期官方定的金银比价为1:4，到1620年1：8，1635年1：10， 1640年贬为1：13。



李继贞

通胀发生后，救灾和军费剧增。根据《绥寇纪略》记载，1631年七月，兵部职方司李继贞启奏：“前赈臣携十万金往，度一金一人止可活十万人；而（今）斗米七钱，亦止可活五十日耳。皇上宜敕赈臣回奏，前十万金果足乎?”“斗米七钱”则石米7两，说明灾区粮价涨了7倍。明末辽东经略熊廷弼指出：“辽物腾踊……一切衣食用度皆价增往日十倍，每银一两不当内地二钱之用；计步军日费八分，马军日费一钱三分，而所得月饷那能得彀?”“米则每银一两，仅买市斗三斗四五升以至五斗而止，豆则每银一两，仅买市斗四斗二、三升，以至五斗、七、八斗而止，草则每束价廉者一分八九厘，其贵者至三分二、三厘而止。”



熊廷弼

钞票是我国对银行券和政府纸币的俗称。将纸币称为“钞”，始于1154年金朝发行的“交钞”，“交钞”用纸印制，票面1贯至10贯的叫“大钞”，100文至700文的叫“小钞”，与铸币同时使用。


世界上最早使用的纸币是成都1023年出现的交子，最初的交子实际上是一种存款凭证，交子产生于民间，仅流通于四川。南宋时期的交子、会子是最早的钞票，元朝的“中统交钞”是最早在全国范围内统一发行并使用的纸币；明代发行“大明宝钞”；清政府发行“大清宝钞”和“户部官票”；民国有法币和金圆券，演变到现代是人民币。



半两钱

与白银和铜钱相比，钞票的材料成本可以忽略不计，这容易导致当局滥发货币；因此钞票贬值的速度不是白银和铜钱能望其项背的。因法币通货膨胀不堪流通之际，国民政府1948年8月19日发行金圆券，国民政府总统发布“财政经济紧急令”，规定：金圆券每元法定含金0.22217厘，由中央银行发行，发行总额定为20亿元，金圆券一元折法币300万元，东北流通券30万元；禁止私人持有黄金、白银、外汇；凡私人持有者，限于9月30日前收兑成金圆券，违者没收。至1949年7月停止流通时金圆券超发6万5千倍；初期的100元能买一头牛，后期的100元只能买半粒米，形同废纸。



西汉海昏侯墓出土铜钱10吨

这不是赤裸裸的抢劫吗？对！货币的本质就是掠夺。以国家权力和信任背书的货币进入流通领域购买商品，这种行为的本质是用没有任何价值的纸钞换取劳动产品，无论多高的价格成交，都掩盖不了货币掠夺的本质。



西汉海昏侯墓出土马蹄金400多斤

现代大国中比较不稳定的货币是卢布。卢布最早是俄罗斯帝国的货币，1897年卢布纸币的含金量为0.774234克；1950年规定含金量0.222克；1960年0.987克。1921年苏联发行新卢布，1新卢布兑1万旧卢布；1922年的1新卢布兑1921年发行的100卢布；1947年的1新卢布兑10旧卢布；1998年俄罗斯1新卢布兑1000旧卢布。



大清国的银锭

1998年1美元兑卢布数量是9.5，2010年贬为64，2018年贬为80，2022年贬为108，24年贬值11倍；而同期1美元兑人民币由8.2升值到7.1。这说明保持货币汇率稳定需要稳定的工农业生产和稳定的出口贸易。
通过调整流通工具的货币和生产领域的商品来稳定物价，自古以来是政府政治经济工作宏观调控的重要议题。


中国最早的政治经济学著作《管子•轻重篇》成文于战国时期；有人说，世界上最早的经济学著作是古希腊人色诺芬所作的《经济论》。两书孰早孰晚恐难以考证，但是管仲比色诺芬早出生近三百年是可以确定的。作为苏格拉底的学生，色诺芬没有治理国家的履历，其所作的《经济论》用文学的方式系统地论述奴隶主的经济理论，反复论证农业的重要性；管仲则不同，管仲誉为“法家先驱”、“圣人之师”、“华夏文明保护者”、“华夏第一相”，曾经治理齐国40年，其轻重之术师从癸乙，强调农业为本、商业富强，善于创造货币、使用货币调节商品之“轻”“重”来调控宏观经济。



色诺芬

孔子对管仲的评价很高：“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后世对这句话的解读很多；《宪问》孔子与弟子讨论的是为人修身的学问，其意思应该是赞颂管仲发展经济、传承文明的重要的历史作用。孔子比管仲晚出生172年，孔子出生的时候，管仲去世才94年；齐景公与孔子年龄相仿，齐景公励精图治，任用晏子为相，齐国成为仅亚于晋国的准霸主，与管仲留下的政治经济文化遗产有关。管仲是法家先驱，与孔子以教书育人传承华夏人文文化的逻辑类似，管仲是以治国实践传承华夏政治经济。后世的李悝变法、吴起变法和商鞅变法无不是师从管仲。



孔夫子

《史记•平准书》对管仲的赞誉就比较容易理解：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通轻重之权，徼山海之业，以朝诸侯，用区区之齐显成霸业。司马迁那个时代能看到的关于管仲的资料和文献比现代要可靠和丰富得多。平准是平抑物价的意思，《平准》能入列八书之一，说明起码在秦汉时期，《平准》已经成为治理国家的重要制度之一。
《史记•管晏》的文字对管仲充满了崇拜：（管仲）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



司马迁

《管子•山权数》记录了管仲的“御神用宝”之谋。大致意思是这样的，北郭人掘地得龟，齐桓公立即派出使臣，配备十乘马车，携带百金，对北郭人说：“国君赏赐给您中大夫的官服。”并说：“这是东海海神的后代，样子像龟，寄居在你的家里，赐给您中大夫的官服，终身享用，并给你百斤黄金的报酬。”几年之后，齐国要征伐孤竹国，了解到丁姓土豪所藏的粮食足够三军吃五个月的，便把丁姓土豪召来说：“我有一件无价之宝，现在国家要打仗，想把这个宝物抵押给你，征用你的粮食。”后来齐桓公用估值7000金的文行龟、估值4000金的年龟、估值1000金的黑白子龟，在国家财政困难的时候作为宝物抵押给土豪征用粮食和物资。


汉武帝的“皮币”或许是抄袭管仲的“御神用宝”。《史记•孝武本纪》曰：“天子苑有白鹿，以其皮为币，以发瑞应，造白金焉。”《史记•平准书》曰：“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古代诸侯朝觐皇帝、拜谒宗庙需要贡献玉璧，汉武帝要求玉璧必须配套使用皇家出产的白鹿币。汉代是一帝一庙，每个诸侯入朝需要购买好几张白鹿币，每张白鹿币价值40万钱，够买4000石粮食，相当于西汉三公级别官员一年的俸禄。这无异于向诸侯们收买路钱和征税。


《管子•轻重丁》记载了阴里之谋和菁茅之谋。阴里之谋是管仲为了解决齐桓公朝拜周天子的经费问题。阴里之谋是这样的，管仲在阴里筑城，囤积大量石壁；同时与周天子约定诸侯朝拜时必须携带彤弓和石壁；迫使各国诸侯以高价求购石璧，致“天下财帛皆归于齐”。
菁茅之谋则是为了解决周天子财用不足的问题。管仲先是垄断了长江、淮河间的菁茅，然后利用祭祀天地要使用菁茅的需求，迫使诸侯和扈从高价求购，从而获取暴利。



菁茅

网上有一个“齐纨鲁缟”的传说。齐纨、鲁缟是古代齐国和鲁国的丝织品。
传说齐桓公想要攻伐鲁国，管仲建议齐桓公不要劳民伤财，改为和鲁国打贸易战。管仲先是禁止全国生产和销售齐纨，全国官员的衣服由齐纨改为鲁缟。鲁国通过向齐国出口缟布赚了大钱，还因缟布供不应求而涨价，许多鲁国百姓放弃农业生产鲁缟，鲁国外贸出口欣欣向荣的同时，农业慢慢被荒废了，粮食产量锐减。管仲看看时机到了，禁止进口鲁缟，并且大幅度抬高粮食出口价格。鲁缟滞销，粮食短缺之际，齐国兵临城下，逼迫鲁国签订盟约，齐国不战而屈人之兵。



杜甫

“齐纨鲁缟”最早见于唐朝杜甫的《忆昔》诗：“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贸易战“齐纨鲁缟”可能是后人杜撰的，但是买鹿之谋和衡山之谋则是有历史记载的。
《管子•轻重戊第八十四》记载，管仲高价收购楚国的活鹿，且告诉楚国商人，贩鹿到齐国可以发大财。于是楚国人倾巢出动捕鹿，造成土地荒芜、粮食减产；当楚国发生粮食危机时，管仲封锁国界，终止活鹿和粮食交易；楚人降齐者，十之有四。楚国因而元气大伤，三年后向齐国屈服。


衡山之谋对付的是衡山国，其贸易战的对象是衡山国的械器，《荀子•荣辱》曰：百工以巧尽械器，械器即器械、器具，可能是兵器和攻城的器械。
无论是买鹿制楚、衡山之谋，还是阴里之谋、菁茅之谋，都离不开货币的支持。


农业是一个国家的命根子，所以有点脑子的国家一般都会严防死守，比如日韩，不仅对农产品征收高额的进口关税，还拼命补贴本国的农业。然而邦吉、ADM、嘉吉这些粮食寡头，是怎么垄断全球农产品的规模生产和大宗贸易的呢？



嘉吉公司LOGO

首先，农业寡头和美国政府联手推动农产品的自由贸易。
1986年关贸总协定的第八轮谈判，就是著名的“乌拉圭回合”，第一次把农业作为焦点。具体举措是，各国降低进口关税，削弱农产品的进口限制，削减农产品的出口补贴，直至完全取消，最终目的，就是要建立一个以市场为导向全球食品体系。


美国地广人稀、农业规模种植，从种子、肥料、灌溉到农机的产业链齐全，是农业出口国，即便取消了出口补贴，其价格还是具有竞争力，于是很多国家抵死不从，直到1994年才通过了协定。比如日本，被迫开放了大多数农产品的市场，只保住了肉类、糖类、乳制品、大米等几个品类。
乌拉圭回合谈判中，担任美国首席谈判代表的，正是全球最大粮企，美国嘉吉公司的执行总裁。这就是美国的“旋转门”制度，商人和政要之间可以来回切换。



美国前总统里根

失去关税保护之后，美国农产品倾销全球，很多国家的农产品被美国的低价打垮了，只能改种橡胶、茶叶等经济作物。这些国家就如齐国面前的鲁国、楚国、衡山国一样，被美国用粮食牢牢拿捏住。里根政府的农业部长约翰•布洛克就说过：粮食是一种武器，使用它的方式就是把所有国家都绑在我们身上，这样他们就不敢捣乱了。
粮食是美国的武器，美元也是。



美元

美国的制度和文化深受英国影响，美元的发行机制也受到英镑的影响。美元在政府权力系统之外独立运行，美元的发行与债务挂钩，债务的上限由国会决定。
二战以前，英镑是全球化贸易的世界货币；二战以后，由美元行使着世界货币的职能，即便金本位崩塌也没有改变这个事实。在这种全球贸易的体系里，99%的国家都会失去货币主权。因为如果是人民币升值，那么一人民币就可以换到更多美元，或者说一美元只能换到更少的人民币。这样，我们将货物卖给他国，他国支付给我们的美元，就只能换回更少的人民币，外贸企业的利润就被蚕食了；而如果人民币贬值，那么我们去进口原材料和能源时，就需要用更多人民币去换原来同样多的美元，变相增加了进口成本。强行追求货币主权，外贸的进口或出口会面临风险。



英镑

为了让国际贸易顺利进行下去，各国都不得不将美元作为外汇储备。这样一来，美元和本币之间的流动性就会出现变化，进而本币与美元之间的汇率就会出现变化。无论是上升还是下降，汇率波动都会给外贸带来巨大的风险，同时也影响外贸企业的成本。为了维持汇率稳定，本国就必须被迫增加或者收紧货币的发行，从而也就失去了自主发行货币的权力，我们货币的发行也不得不受到美元发行的影响。



人民币汇率月线图

中国为了稳定经济，也不得不追求货币稳定而放弃货币主权。目前人民币挂钩美元，外汇占款是人民币创造的主要方式。这就使得外循环在中国经济中占有核心的位置。中国只有在外循环中获得顺差，才能通过强制结汇创造货币。也正是看准了中国的这个弱点，美国才选择了迫使中国与世界脱钩的战略，来打击中国经济。


目前中国采用强制结汇制度，美国可以通过增加对中国的贸易赤字来迫使中国央行增发基础货币，而这些基础货币经过贸易银行的派生效应，会产生若干倍的增发量，造成流动性泛滥，催生核心资产的泡沫，极大地恶化了中国金融生态环境。为了对冲这样的货币增发，政府和央行只能不断增发国债和央行票据来吸纳过剩的流动性，但是这又将增加政府的债务负担。


中国要想从外循环转向内循环，首先就要将外生货币机制转回内生货币机制。这就要求央行大规模购进人民币定价的资产，比如地方债务和地方资产，使之成为自主货币创造的重要的组成部分。独立战争后美国联邦政府也有过接盘各州债务的先例。


1948年，共和国以土地和物资作为背书，以盐为计价依据，在黄金和白银极度缺乏的情况下发行人民币主权货币；1955年以卢布为定价基础；在西方世界极端敌视和封锁的困境中，通过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熬过来了；70年代，共和国在美苏两个大国角力的缝隙中，走上了改革开放的道路，1995年人民币与美元挂钩，中国经济在全球贸易中获得长足的发展和进步。2015年RMB取消了和美元的联系汇率；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西方制裁俄罗斯的能源出口，普京被迫推动了RMB的国际化。



普京

货币的价值基础是货，第一大能源生产国俄罗斯和第一大商品生产国中国在西方制裁推动下抱团，大大夯实了货的定价权，货的定价权就是币值。稳定的币值赋予人民币足够强大的流通、贮藏和支付能量，帮助地方政府解决地方债务问题、帮助周边国家解决通胀问题，继续推进RMB国际化，缓解就业、重构出口。
世界货币以债务为锚，债务上限由议会决定，是前代霸主英美走过的成功之路，也是RMB国际化需要思考和探索的必经之路。

大崔

师傅你喜欢研究，又不喜欢赚钱[思考]